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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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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鄰居

她是住在米斯達新租公寓房間樓上的鄰居。

公寓位於那不勒斯城市中心廣場旁的商鋪後邊,整棟樓的外墻被漆成了一種鮮亮的橙黃色——幾乎接近於米斯達替身的顏色——一共7層,每層只住3戶人家,他住3樓。

樓房入口由於相鄰商鋪,過道不夠寬敞出入有些不便,但地理位置很不錯,隔兩條街就是保羅聖芳濟教堂,距離PASSIONE開車也只消15分鐘,這意味著槍手可以每天早晨睡到9點半,花5分鐘的時間洗漱穿戴,然後用20分鐘慢悠悠地準備一頓精致早餐,再花5分鐘吃完,接著出門。

等抵達組織的時候剛好十點一刻——只遲到15分鐘,是能夠被福葛勉強原諒的。

總而言之,這是一處很棒的新住所,幾乎挑不出一絲毛病來,米斯達很滿意,原本並不想租而是想直接買下來,但房東是個奇怪的本地老太太。

人家說要買房也可以,得先租住上一年:

“買房和戀愛是一個道理,不相處一下怎麽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

……什麽狗屁道理。

米斯達也懶得爭,反正租金也便宜,於是就這麽住了下來。

至於樓上的那位鄰居,自打住進來一個月,米斯達都從沒正面遇上過,只是聽周圍的人們提過,那似乎是個奇怪的家夥。

她倒不是租的房,而是把4樓一整層都買了下來,打通裝修成了工作室——對,據說這人還是個搞藝術的,小有名氣。

偶爾在早晨或傍晚出入公寓時擡頭,還能看到一抹模糊的白色身影幽靈般倚靠在4樓最裏邊的窗沿旁,久久屹立著望著樓下或遠方的街道。

距離不算太遠,槍手的視力很好,但他只能看到她在抽煙,一根接一根,卻從未看清過她的臉龐甚至表情。

那又怎樣呢?

只是個鄰居,還是4樓的鄰居——哪怕今年他已經36歲了,仍然對4有所忌諱。

所以本來他將會和這位鄰居毫無交集。

……直到某個周四午後,她從樓上徑直跳進了米斯達的家裏。

☆☆☆☆

那是一個周四,陽光明媚。

縱使如今成熟理性的槍手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對4避之不及,但那個周四他有種強烈的預感會邂逅不幸,於是早早向教父告了個臨時假期,並美美地一覺睡到了下午兩點。

醒來之後得到充分休憩的軀體感受到的是一種前所未有強烈的饑餓。

米斯達起床,決定在這難得沒有安排的假日午後為自己準備一頓豐盛的美餐,把午飯晚飯一並解決。

就在他心情愉悅哼著小曲烹煮著鍋裏香氣四溢的牛肉與番茄時,正對著竈臺的窗外傳來一聲重物砸在露臺上的巨響:

砰的一聲。

下一秒一團白色的身影猛地躍起出現在了窗口——那位4樓的鄰居就這樣從窗戶外的露臺野獸般粗魯地徑直跳入了米斯達的廚房,然後狼狽地摔倒在了地板上。

震驚的南意廚師下意識上前扶起了那團白色的身影,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這位神秘的鄰居:

她並非幽靈,只是身穿一席白色古典簡潔款的歐式棉麻睡袍,打著小卷的金色長發厚重好似海藻地覆蓋至腰際,像是某種動物的厚實毛發。在米斯達抓著她的胳膊試圖將她從地板上拖起來的那一刻猛然擡頭,比預料之中年輕太多的臉龐上面無表情,一雙咖啡色的眼睛目光銳利老鷹般直直投射過來,張嘴就是毫不客氣的命令式口吻:

——“我餓了,給我飯!!!!”

說完,又閉上雙眼,砰地昏倒在了地板上。

☆☆☆☆

當普通人遇到陌生者闖入家中該怎麽辦?報警?又或是把人驅趕出去?

——米斯達並沒有這麽做。

她並非陌生人,而是樓上的鄰居——哪怕他們此前從未正式遇見過,他也早在周遭鄰裏的傳聞中莫名熟悉了這個人。

況且她昏倒了——看上去是餓昏的——一位柔弱無助年輕美麗的女士昏倒在面前,沒有意大利男人會粗魯地將她扔出家門。

所以當她再次睜開眼,從沙發上醒過來的時候,陌生性感的樓下男鄰居正將最後一盤熱騰騰的燉菜端上飯桌,然後友好地向她發出邀請:

“餓了吧?要一起吃嗎?”

她一言不發,用沈默接受邀請,在米斯達對面的餐桌位置自然而然地落座,抓起勺子就一點也不客氣地開始了瘋狂炫飯。

她吃得又快又急,像餓壞了的野獸,那些冒著熱氣的滾燙美食連咀嚼的步驟也一並省去,以令人驚詫的速度被不斷地囫圇吞下。

他在她進食的過程中無聲地觀察著這個人。

金發淺眸,白裙,年輕美貌,從天而降……這些元素拼湊在一起,讓她理應看上去像個貴族又或者天使,然而事實恰恰相反,粗魯的進食方式和她目中無人又理所當然的入侵者態度一同正在肆意毀壞著這場相遇裏僅剩的浪漫。

米斯達的觀察還未結束,她已經解決了面前的食物——連帶主人的那份一起——然後並未對被饋贈的美食給予絲毫讚美評價,終於擡頭,皺眉不滿且直白地只是確認:

“吃的,沒有了嗎?”

米斯達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想起了被冒犯的怒意:

這算什麽!?

任何一個鄰居都不該打擾他的假期,更不該私自闖入他的家裏、吃光他精心準備的大餐……然後連句像樣的道謝都沒有。

咣當——勺子被人無禮地扔到了桌面上。

她無視了為她提供了飽餐的好鄰居,就好像這裏再也沒有價值般厭倦地起身離開了餐桌——當然也沒有道別——直接推開門,大概是打算走了。

“你就這樣走了嗎?”

反應過來的南意槍手憤怒地轉身,向著已經快要邁出家門的那個沒禮貌的鄰居質問:

“認真的?連句謝謝也不說嗎?”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過來,眉頭緊皺,但面無表情。

在沈默了一會兒後,像是仍舊不知道該說什麽似的,默默關上了門,離開了。

留下了仍舊饑腸轆轆且茫然無措的米斯達。

他又能怎麽辦呢?後悔自己給予的泛濫善意,出於對4樓的恐懼勉強放過鄰居這一次無禮的拜訪,然後起身收拾餐盤,重新為自己煮一頓餐食——

哐當——

窗外的露臺又傳來了令人不安的聲響。

米斯達氣急地推開門跑出去查看:

露臺上沒有人,只有一只摔碎了的玻璃花瓶。

……花瓶沒被完全摔裂的底部裝著一沓捆住的厚厚鈔票。

——周四,果然沒有好事。

他這樣想,最後還是撿起了鈔票收入了口袋。

☆☆☆☆

在公寓住滿一個月的時候,房東上門拜訪了一次。

老太太拉家常般關心了米斯達住的是否習慣?又或者缺什麽?還會繼續住下去嗎?

他含糊應付了幾句,話題不自覺地扯到了樓上的鄰居:

“說起來,四樓的那個人——”

“哦,那位女士啊,”

老太太不以為然地接過話去:

“她脾氣挺怪的,但藝術家嘛,又有幾個不是神神叨叨的。你不用擔心,她倒也絕不是會給人添麻煩的類型,真遇上了,隨便打個招呼敷衍一下就好。”

——不會給人添麻煩?認真的?

米斯達最終還是把話都給咽了回去,他沒告訴絮叨的房東自己早就正面碰上了這位鄰居,且不僅僅沒能敷衍走她,甚至還被莫名其妙白嫖了一頓飯。

還有一次,他在電梯裏遇到了住在5樓的男高中生,十六七歲的年輕男孩一身打扮時髦的名牌衣裝,穿最新款的限量版球鞋,正在把一袋又一袋從超市采買來的日常用品往電梯裏搬。

米斯達上前搭了把手,像個尋常友好鄰居那樣調侃他:

“喲,買這麽多東西,是打算囤著過冬嗎?”

“感謝你,米斯達先生,”

男孩很有禮貌,友好地咧嘴一笑,伸手竟然按了4樓的電梯按鍵,才回答:

“我在打工呢,這些東西都是為夫人買的。”

【夫人】【女士】,但絕不能是【小姐】——人們總是這麽稱呼她。

——又是這樣。

米斯達心想,即便他不會總是和4樓的那位神秘鄰居遇上,也會時不時地從身邊有意無意碎片化地得知與她相關的訊息,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哪怕沒有主觀意識驅動——增加對她的了解。

米斯達坦然了,放棄與命運奇怪的抗衡,順應形勢地在電梯上升間繼續和男孩對話:

“這份兼職,想必很辛苦吧。”

“還好,但我覺得很值。夫人她很慷慨,我替她跑腿,她總是給我很多錢。”

“是嗎?和她那樣的人相處……不覺得麻煩嗎?”

“她的確很古怪,”

男孩無奈地笑一下,又解釋:

“但只要不打破她的習慣,她的需求總是很簡單很容易滿足。”

這真的很古怪。

米斯達開始覺得自己樓上住著的不是個普通人類,更像是某種穴居猛禽。

人們覺得她特立獨行的同時,卻並不避諱她,反而持有一種不言而喻的敬意和莫名沒有底線的寬容,並按照她定下的某種規矩,同她和諧共處著。

☆☆☆☆

米斯達發誓,自己沒有刻意地想要了解她。

他既然要在這裏居住,要融入這個社區,這就意味著他也該學習身邊的人,習慣並接納她的存在。

……習慣並接納,而不是屈服。

他後來幾次在早晨9:59走出公寓樓的時候,仍然會看到她站在4樓的窗邊,白色的身影模糊,幽靈一樣直勾勾地望著樓下,像帝王審視自己的領地。

米斯達停下腳步,擡頭朝她揮手打招呼,她一定看到了,卻沒有回應。

——很沒禮貌。

他這樣想,更多的退讓與試探也就此止步。

他們的交集卻沒有就此止步。

當米斯達再次休假在家精心烹飪自己的午餐時,廚房外的露臺又一次迎來了樓上墜落鄰居的撞擊。

砰的一聲巨響。

白色的身影冒出窗口。

這一次她刻意等了那麽幾秒,還敲了敲玻璃窗——但也只是走了個形勢——緊跟著也不等主人同意,就再度一言不發目中無人地闖入爬進了屋,並自說自話地坐到了餐桌邊。

米斯達把香氣四溢的海鮮炒飯同奶油蘑菇湯一起端上了桌,這一次他選擇直白地警告對方:

“你不能這樣自說自話地闖進我家。”

“我敲窗戶了。”

她頭也不擡,說完抓起勺子就把裝滿食物的餐盤拖到了自己面前——像個沒有教養的餓死鬼。

米斯達一邊期望這位客人能夠吃慢點,一邊轉身把剩餘的美食也端上桌,同時試圖講道理地和對方溝通:

“或許你可以提前告訴我你要來,這樣至少我能準備足夠分量的食物。”

“你的廚房位置剛好在我臥室下面,我聞到了食物的香味,餓了,就下來找吃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好歹是停了一下,沒有邏輯地解釋一通,才抓著勺子擡頭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怨氣十足道:

“我怎麽能提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想吃東西。”

——怎麽不能?!是人都能!

米斯達的屁股才剛落座到位置上,就氣得快要跳起來:

聽聽看啊,這人說的什麽豬話?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得怪罪於他把飯做得太香,饞哭了樓上偉大的藝術家一般。

米斯達努力試圖從對方扒拉著的餐盤裏分食那麽幾勺可憐的炒飯,並不放棄地繼續溝通:

“你怎麽就不明白呢?你不能隨隨便便在沒有邀請的情況下隨便闖入我家,吃我給自己準備的食物!”

“我給你錢了!”

她憤怒地擡頭,拔高音調蓋過他的聲音。

“不夠嗎?我可以給你更多,你能買到任何你想吃的東西!”

“那你呢?你拿著你的錢,打個電話,最近的披薩店距離這裏只有350米!你可以點一個12寸的瑪格麗特披薩,自己吃掉一整個!”

“我不喜歡那種垃圾快餐!”

她像個被搶食的動物那樣憤怒尖叫,竭力把另一盤米斯達大廚秘制的紅燴蔬菜蠻狠地奪到了自己的面前,狠狠地炫了兩大口示威,才瞪著眼兇巴巴地沖他大叫:

“我就是喜歡吃你做的菜!因為好吃!因為太好吃了!!!!!”

米斯達:……

米斯達:……她好沒教養!!!!

米斯達:……嗚可是她誇我做的菜好吃~

溝通基本上還是失敗的,不僅如此,沒教養的鄰居這次照舊掃蕩完了幾乎百分之九十的餐食,才甩下滿桌狼藉,扭頭就要從正門出去回到自己居住的巢穴。

米斯達不甘心地在她身後喊:

“好歹……好歹你留下來把碗洗了啊!”

她頭也不回地揮揮手以表拒絕,然後砰地把門摔上了。

……

沒禮貌!

她真的是個很沒禮貌且極其討人厭的鄰居!

☆☆☆☆

第二次鄰居不愉快的拜訪後米斯達研究了一下三樓住戶的飲食習慣。

首先住在301的是個獨居老頭,一日三餐煮的都是些沒味的營養糊糊;住在302的是兩個年輕普通的上班族男士——是不是基佬另說——兩人都在健身,偶爾叫外賣,但大多吃的還是水煮雞胸肉配西藍花。

也就只有303室的米斯達,會在位於4樓鄰居臥室正下方的廚房裏烹飪一些香氣四溢飄散的經典意大利菜。

哪怕米斯達並不覺得自己理虧,也還是連續吃了一周的泡面,禮拜天的時候實在沒忍住,在他偷偷摸摸架起小鍋久違地煎了一小塊牛排並加入香料的那瞬間——

砰!!!!

樓上的鄰居又掉在了露臺上。

米斯達:……

米斯達轉身,放棄掙紮地往小鍋裏哐哐又加了兩大塊牛肉,然後看著沒禮貌的鄰居熟門熟路地從窗戶爬起來,流暢絲滑地坐到了餐桌邊。

這一次他選擇往桌上放了兩個餐盤,再端著鍋,把其中兩塊西冷放到了她面前,再把剩下的那一塊上好的牛裏脊擺到了自己的盤子裏。

對面已經開始餓狼撲食了,米斯達才小心翼翼護著自己的餐盤,無奈又語重心長地嘆氣宣布:

“你以後不許再來了,這是最後一次。”

“?”

“你已經來我這兒騙了三頓飯啦,再下次就是‘第四次’了,4是會帶來不幸的。”

“????”

見對方還是不解,米斯達於是邊切牛排邊解釋了一通自己有關於4的迷信理論——包括小時候朋友從鄰居家的4只小貓裏抱走一只最終被抓瞎眼睛的那一套。

講道理,自從他過完30歲生日開始步入中年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自己成熟理智了很多,具體表現在面對4時不再咋咋呼呼驚聲尖叫了。

但他有種預感,當4和眼前住在4樓的鄰居撞在一起時,不幸的力量必然會超級加倍——毀滅性的那種加倍。

聽完米斯達的解說時,她正咽下了盤裏最後的一塊肉,同時伸長胳膊試圖從把米斯達切好的牛排叉走——這個舉動莫名有點福葛——她的臉上露出明顯不屑鄙夷的神色,冷不丁地拋出了一個問題:

“你該不會覺得人生中的那些不幸,是能夠躲開的嗎?”

米斯達被問得噎住,一不留神盤裏的牛排就少了4塊,他頭皮發麻沒好氣地胡亂狡辯回去:

“能躲開一點是一點嘛!這……這叫謹慎,以防萬一懂不懂?”

“……你知道墨菲定律嗎?”

“知道,怎麽了?”

“【越是不希望發生的事,越會發生】。”

米斯達不屑:“那你知道吸引力法則嗎?”

“知道。”

“人的思想會和即將發生的事實互相吸引——只要我相信自己能夠躲避4招致的不幸,我就真的能躲開。”

她停下貪婪狂野的用餐,擡頭瞇眼看他,眼裏閃過一絲狡黠銳利的光,語氣無謂地挑釁:

“是嗎?可是先生,你的相信是建立在【4會招致不幸】的思考上,【避開】是那之後的避險行為。也就是說,【不幸】確實會發生,它將是客觀存在的既定事實。”

“……”

“至於能否避開,取決於在你的思考中,究竟是【4會招致不幸】的觀念更強,還是【我能夠脫險】的觀念更強。”

“……”

“如此這般,先生你其實並非是在和【不幸】抗爭,而是自己內心存在的兩種意識在互相博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給自己設下限制,再去爭破它。在我看來,實在是庸人自擾多此一舉的行為——”

“夠了!吃完了嗎?吃完了就回你自己的住處!別再來了!”

米斯達沒好氣地打斷了對方得意洋洋居高臨下又裝腔作勢的那一通繞來繞去的發言。

他此時怎能不感到被冒犯?這個不熟悉的鄰居私自闖入他家,吃他的喝他的的,卻不尊重他賴以生存的法則。

她究竟是怎麽做到如此無禮傲慢又自以為是的?

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最多不過十五歲,和喬魯諾剛加入小隊時的年紀相似,這一刻他突然驚覺她身上竟然多多少少也有著教父過去的影子,金發淺眸,膚白貌美,說話禮貌但直白,只不過比起喬魯諾要惹人厭得多,因為她毫無分寸感和應有的教養禮節——一個毛頭小鬼憑什麽對他這樣經驗老道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的□□老將指指點點?

被兇狠的訓斥,她臉上也不見狼狽和心虛,反倒有一絲對於惹惱米斯達的得意,很快便無所謂地照舊丟下餐桌上的狼藉讓主人自己收拾。

然後頭也不回地從正門離開了。

☆☆☆☆

第三次不愉快的鄰居拜訪——好像每一次其實都不愉快——之後,米斯達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見到她。

不僅沒見到,就連從身邊的人聽到有關她傳聞的次數也削減了,這個人就此憑空消失在了他的生活裏——她過去無意間闖入,但很快順從地讓他驅趕走了,不帶一點掙紮和留戀。

……雖然她仍然還住在樓上。

因為電梯裏時不時會遇到一些穿著低調奢華、身份尊崇的男男女女上流人士按下4樓的電梯鍵——想必是來拜訪她的。

米斯達並不在意這些,甚至還為自己能夠重新自由地烹飪香氣彌漫的料理而感到舒暢。

這一天他正嘗試著往經典肉醬意面裏添加一些創意新香料的時候,始終死寂的樓上突然罕見地傳來了器皿破碎的尖銳聲響——好像是有人砸往地板上砸東西。

緊跟著又有重物砰砰不斷撞擊天花板,動靜大得堪比地震,夾雜在這些持續不斷令人不安的聲響裏的,還有她近乎崩潰般的尖叫。

米斯達熄滅竈臺,豎耳屏息臨聽了一會兒,才發覺樓上似乎是發生了爭吵,只是他除了尖叫聲並聽不出具體的爭吵內容。

在接下來的5分鐘裏爭吵仍未停止後,米斯達不得不摘下圍裙,猶豫地走出家門,站在電梯前思考自己是否該冒險闖入那未知領域的4樓。

電梯原本在7樓,下降到了4樓,停了那麽一會兒,才在他面前緩緩打開了。

電梯裏沒有別人,只有一個身穿高定正裝、拄著高級手杖、頭戴爵士禮帽的年邁紳士。

那人蒼老消瘦的身軀可憐兮兮地蜷縮般卡在電梯的一角,在聽到開門動靜後才匆匆擡頭瞥了一眼,面容慘白,神色狼狽——好似剛經歷了一番激烈的爭吵。

只一眼,米斯達認出了對方,那是在本地聞名的某位貴族,人們稱他為‘男爵’,他的身份或許算不上最尊貴,但財權通天和極其廣闊的人脈仍就是黑白兩道竭力想要巴結的存在——PASSIONE自然也在其中,只是沒有中間人介紹,這位老者已經鮮少對外會客了。

他是從4樓下來的——

他是4樓的客人——

但4樓剛才發生了爭吵?

……是什麽樣的人,能讓‘男爵’親自上門拜訪,然後被掃地出門?

☆☆☆☆

‘男爵’乘坐電梯下樓離開了,米斯達沒有貿然同對方搭話攀談,也沒有再上4樓。

他回到了自己的廚房繼續煮面,樓上也重新恢覆了死寂。

南意大廚思考片刻,狠狠心往鍋裏又加了近乎三人份的食材,並竭盡全力將爛糊糊的肉醬煮得噴香四溢,期待著鄰居第4次從天而降且無禮地爬進他家的窗戶——這一次他發誓絕不抱怨,還要熱情友好地款待她。

……然後巧妙地套出‘男爵’的信息——PASSIONE需要‘男爵’的人脈,打入上流社會進而向北意大利甚至是西歐拓展勢力。

可惜直到槍手解決了整整一盤的意大利面,撐到人魚線都淺了下去,樓上仍然毫無動靜。

或許就像人們說的,她確實古怪,但她意外地在遵守規定——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規定。

或許再也不會有人砰咚一聲轟轟烈烈墜落在他家露臺上了。

——真好。

米斯達幹巴巴地這樣想,把剩餘的意面一股腦塞進了冰箱。

☆☆☆☆

他最終沒有拉下臉端著假裝不經意多做的意面上4樓登門拜訪。

一來,PASSIONE的問題並不是非得倚仗‘男爵’才能解決。

二來……對於無法掌控的人,槍手潛意識裏有種想要遠離的直覺。

只是命運沒有放棄它出乎人意料的惡作劇,就在他以為那位鄰居不會再闖入他生活的一個夜晚,當他剛沖了個暢快的涼水澡走出浴室時,在沒開燈的廚房裏突然間就看到了一個模糊的黑影。

米斯達嚇得當即沒有形象地尖叫起來,差點拽不住往下滑的浴巾連滾帶爬開了燈,才看到她一臉無辜地站在冰箱前,手伸在半空中,一副偷竊未遂被抓個正著卻又毫無愧疚的模樣。

“抱歉,”

她說,但語氣並不抱歉,

“我真的太餓了。”

“你就算餓死也不能大半夜摸黑闖入別人家裏翻冰箱找吃的啊!”

米斯達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狼狽地裹緊掛在胯骨上的浴巾,恨恨地瞪著對方恐嚇:

“你知不知道我是□□的!我有槍!剛才我差點就把你當成敵人一梭子幹掉了!”

她哦一聲,完全沒被嚇到,繼續自行打開冰箱,認真審視一番,問:

“那你有什麽可以吃的嗎?我真的餓了,很餓。”

先前那一盆做多了意面正在冰箱角落的托盤裏坨成一大塊,米斯達咬牙切齒把托盤扔進了烤箱,按下了加熱鍵,回頭就瞧見4樓的不速之客已經在餐桌邊自然而然地落座了,並以一種熱切到令人驚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別忘了,他剛洗完澡,渾身上下只裹著一條浴巾,沒擦幹的頭發上還在不斷滴滴答答淌下水滴,順著他的胸肌沿著他引以為傲的人魚線往下流。

米斯達被盯得頭皮發麻,下意識更加緊地攥住了裹在腰間的浴巾,哆哆嗦嗦地梗著脖子吼過去:

“只有意面了,吃完就滾回去!”

她臉上仍不見分毫被□□威嚇後應有的恐懼,歪過頭來近乎兩眼放光地繼續盯他,然後頭一次用意外禮貌且歡快的語調直白地開口了:

“你的身體很漂亮,□□先生,你願意做我的模特嗎?”

米斯達楞一下,這才想起他的鄰居是個藝術家。

他想拒絕,但又想到了PASSIONE,想到了從4樓離開的‘男爵’,拒絕的話壓到了嗓子口,轉了個圈後被咽下了肚。

叮——

烤箱響了一下,意面熱好了。

米斯達迅速滾回臥室裏,胡亂套上了一條睡褲,才回到廚房,戴上手套取出滾燙的意面,啪地扔到了餐桌上的客人面前。

她自己找來了叉子,攪開坨在一起的面塊與肉醬,吹了吹熱氣,又開始風卷殘雲地吃,先前的話題也就此中斷了,從未被提出口過一般。

米斯達徹底無奈地在她對面坐下來,他是真的拿這種沒有自知之明的傻帽鄰居毫無辦法,內心有一陣是洶湧翻攪起來的糾結:

說到底她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不是嗎?她就是個住在樓上的小可憐、餓死鬼,餓極了就跳下來找吃的。她沒有教養,也許是家庭不幸父母早亡無人看管,那也不是她的錯。

最重要的是……她認識‘男爵’。

PASSIONE未來說不定會有求於她,對她寬容一點也不是不行。

南意槍手在內心為眼前的人找了無數個借口,終於說服自己把對方看順眼起來。

她應該真的是餓壞了,想來也是,她努力(?)遵守了約定,已經很久沒有從樓上跳下來要飯了,比起上次拜訪,她看上去瘦了很多,面頰瘦到幾乎脫相地凹陷下去,顯得她憔悴又淒苦。

她急急地吞咽了幾大口面條,慘白的臉上才稍微有了點血色,像是迅速補充到營養支棱起來的幹枯枝椏。

“說真的,你就住在樓上,規規矩矩坐電梯下樓,禮貌地敲門,說【米斯達先生,我餓了,請問我可以和您一起用餐嗎】。”

米斯達好言相勸,

“這又不是多難的事。”

她停下來,嘴邊糊了一圈醬汁,擡頭看怪物一樣看他,思考片刻,像模像樣地學道:

“那麽,米斯達先生,我需要一個模特,你能做我的模特嗎?……我勸你最好識相立刻答應,要知道一般人都沒有這項待遇。”

“……你知道嗎?你真的很沒教養很討人厭。”

“我知道,我不在乎。”

她又是幾口猛虎進食,托盤裏的意面頓時空了一大半,有了力氣她的臉上也再度流露出了高傲與不滿的神色,不耐煩地催促:

“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做我的模特。”

4是會招致不幸的。

這是他們第4次見面。

現在米斯達什麽也不想了,他只想結束這個夜晚,然後盡可能迅速地快進到他們的第五次見面。

於是米斯達說:

“好吧,我答應你。”

“好極了,”

她剛好吃完了意面,滿意爽快地當即敲定:

“那就明天下午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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